《列子·杨朱第七》原文及译文(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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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7月31日 1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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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zy-焦灼的近义词
原文:
卫端木叔者,子贡之世也。藉其先货,家累万金。不治世故,放意所 好。其生民之所欲为,人意之所欲玩者,无不为也,无不玩也。墙屋台树, 园囿池沼,饮食车服,声乐嫔御,拟齐楚之君焉。至其情所欲好,耳所欲听, 目所欲视,口所欲尝,虽殊方偏国,非齐土之所产育者,无不必致之, 犹藩墙之物也。及其游也,虽山川阻险,涂逞修远,无不必之,犹人之行 咫步也。宾客在庭者日百往,庖厨之下不绝烟火,堂庑之上不绝声乐。 奉养之余,先散之宗族;宗族之余,次散之邑里;邑里之余,乃散之一国。 行年六十,气干将衰,弃其家事,都散其库藏、珍宝、车服、妾媵,一年 之中尽焉,不为子孙留财。及其病也,无药石之储;及其死也,无瘗埋之资。 一国之人受其施者,相与赋而藏之,反其子孙之财焉。禽骨厘闻之,曰: “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段干生闻之,曰:“端木叔,达人也, 德过其祖矣。其所行也,其所为也,众意所惊,而诚理所取。卫之君子多以 礼教自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孟孙阳问杨朱曰:“有人于此,贵生爱身,以蕲不死,可乎?”曰: “理无不死。”“以蕲久生,可乎?”曰:“理无久生,生非贵之所能存, 身非爱之所能厚。且久生奚为?五情好恶,古犹今也;四体安危,古犹今也; 世事苦乐,古犹今也;变易治乱,古犹今也。既闻之矣,既见之矣,既更之 矣,百年犹厌其多,况久生之苦也乎?”孟孙阳曰:“若然,速亡愈于久 生,则践锋刃,入汤火,得所志矣。”杨子曰:“不然。既生,则废而任之 ,究其所欲,以俟于死。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于尽。无 不废,无不任,何遽迟速于其间乎?”
杨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
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 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问杨朱曰: “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 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 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 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默然有间,孟孙阳曰: “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 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 子。然则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
;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 吾言当矣。”孟孙阳因顾与其徒说他事。
译文:
卫国的端木叔,是子贡的后代。依靠他祖先的产业,家产达万金。不再 从事世俗杂务,放纵意念去追求享受。凡是活着的人所想做的,人们心中所 想玩的,他没有不去做,没有不去玩的。高墙大院,歌台舞榭,花园兽囿, 鱼池草沼,甘饮美食,华车丽服,美声妙乐,娇妻艳妾,可以与齐国和楚国 的国君相比拟。至于他的情欲所喜好的,耳朵所想听的,眼睛所想看的,嘴 巴所想尝的,即使在遥远的地方、偏僻的国家,不是中原所生产养育的,没 有搞不到手的东西,就像拿自己围墙内的东西一样。至于他出去游览,即使 山河阻险,路途遥远,没有走不到的地方,就像一般人走几步路一样。庭院 中的宾客每天以百计,厨房里的烟火一直不断,厅堂里的音乐一直不绝。自 奉自养之后剩下来的东西,先施舍给本宗族的人,施舍本宗族剩下来的东西, 再施舍给本邑里的人,施舍本邑里剩下来的东西,才施舍给全国的人。到了 六十岁的时候,血气躯干都将衰弱了,于是抛弃家内杂事,把他的全部库藏 及珍珠宝玉、车马衣物、少妇美女,在一年之中全部散尽,没有给子孙留一 点钱财。等到他生病的时候,家中没有一点药物;等到他死亡的时候,家中 没有一点埋葬用的钱财。一国之中受过他施舍的人,共同出钱埋葬了他,并 把钱财都还给了他的子孙。禽骨厘听到了这件事,说:“端木叔是个疯狂的 人,侮辱了他的祖先了。”段干生听到了这件事,说:“端木叔是个通达的 人,德行超过他的祖先了。他的行动,他的作为,一般人觉得惊讶,却符合 真实的情理。卫国的君子们多以礼教自我约束,本来就是不可理解端木叔这 个人的本心的。”
孟孙阳问杨朱说:“这里有个人,尊贵生命,爱惜身体,以求不死,可 以吗?”杨朱说:“没有不死的道理。”孟孙阳又问:“以求长寿,可以吗?” 杨朱说:“没有长寿的道理。生命并不因为尊贵它就能存在,身体并不因为 爱惜它就能壮实。而且长久活着干什么呢?人的情欲好恶,古代与现在一样; 身体四肢的安危,古代与现在一样;人间杂事的苦乐,古代与现代一样;朝 代的变迁治乱,古代与现在一样。已经听到了,已经看到了,已经经历了, 活一百年还嫌太多,又何况长久活着的苦恼呢?”孟孙阳说:“如果是这样 的话,早点死亡就比长久活着更好,那么踩剑锋刀刃,入沸水大火,就是满 足愿望了。”杨子说:“不是这样的。已经出生了,就应当听之任之,心念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直到死亡。
将要死亡了,就应当听之任之,尸体该放 到哪里就到哪里,一直到消失。一切都放弃努力,一切都听之任之,何必在 人间考虑早死与晚死呢?”
杨朱说:“伯成子高不肯用一根毫毛去为他人谋利益,抛弃了国家,隐 居种田去了。大禹不愿意以自己的身体为自己谋利益,结果全身残疾。古时 候的人要损害一根毫毛去为天下谋利益,他不肯给;把天下的财物都用来奉 养自己的身体,他也不愿要。人人都不损害自己的一根毫毛,入人都不为天 下人谋利益,天下就太平了。”禽子问杨朱说:“取你身上一根汗毛以救济 天下,你干吗?”杨子说:“天下本来不是一根汗毛所能救济的。”禽子说: “假使能救济的话,干吗?”杨子不吭声。禽子出来告诉了盂孙阳。孟孙阳 说:“你不明白先生的心,请让我来说说吧。有人侵犯你的肌肉皮肤便可得 到一万金,你干吗?”禽子说:“干。”孟孙阳说:“有人砍断你的一节身 体便可得到一个国家,你干吗?”禽子沉默了很久。孟孙阳说:“一根汗毛 比肌肉皮肤小得多,肌肉皮肤比一节身体小得多,这十分明白。然而把一根 根汗毛积累起来便成为肌肉皮肤,把一块块肌肉皮肤积累起来便成为一节身 体。一根汗毛本是整个身体中的万分之一部分,为什么要轻视它呢?”禽子 说:“我不能用更多的道理来说服你。但是用你的话去问老聃、关尹,那你 的话就是对的了;用我话去问大禹、墨翟,那我的话就是对的了。”孟孙阳 于是回头同他的学生说别的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