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轻”的含义

余年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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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8月06日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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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中“轻”的含义
米兰• 昆德拉的文字中总带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孤独气质,这种气质是一种作为人与其它可感
物体的疏离,这既不 是个体同宇宙的的悲剧,甚至也不和土壤相连。他总是把玩着他无限悲观的
幽默,出人意料的站在一个可 以向两个方向发展的角度,时而沉重的思考,时而不屑的轻笑。而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既是米兰•昆 德拉的代表作,也是其文字特点最为鲜明,意想最为繁复
的作品。“美国《新闻周刊》称赞该书为:„昆 德拉把哲理小说提高到了梦幻和情感浓烈的一个新
水平。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小说之一,昆德拉借此坚定 地奠定了他作为最伟大的在世作家的地位‟。
而根据该书拍成的影片《布拉格的春天》成为与《查太莱夫 人的情人》齐名之作,不拘一格地再
创影坛新高潮。”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并不是一 般的情节性小说,里面有许许多多的类似哲学思辨的阐述,
这就给我们的阅读带来了不少的难度,却也是 这部小说能让人百读不厌,细心玩味的重要原因。
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这部小说中最让人费解的难 题无非是:这个“轻”到底指的是什么?在
本书中作者米兰•昆德拉几乎所有文字都在围绕何为“轻”, 何为“重”,以及我们究竟该如何选择的
问题上做阐述,而小说的开篇从尼采的“永恒回归”观直接就把 “轻与重”这一小说的核心问题摆在
了读者的面前。与其它小说不同的是,米兰•昆德拉似乎并没有要让 读者完全沉浸于故事中,他
甚至直截了当的说“作者要想让读者相信他笔下的人物确实存在,无疑是愚蠢 的。这些人物并非
脱胎于母体,而是源于一些让人浮想联翩的句子或者某个关键情景。托马斯就产生于e inmal ist
keinmal这句话”,特蕾莎则产生于肚子咕噜咕噜叫的那一刻。”在这部奇 特的哲理小说中,人物
成为了哲学中的代码,情节也不过是哲学中的情境而已。如此一来米兰•昆德拉就 可以毫不避讳
的在小说中随意的跳出来阐述他的关于“轻与重”的思考。并且我想这更是他苦心孤诣的想 要这本
小说所希望呈现给读者的,是他自己的关于“轻与重”的整个思考过程。虽然最终米兰•昆德拉也 没
有给我们一个确定的答案,但是在他所创造出来的四个主要人物托马斯,特蕾莎,萨宾娜,弗兰
茨和这些人物所生活的大历史背景中却无疑展现出了米兰•昆德拉对于“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
多维 度思考。并且,同米兰•昆德拉的所有主题一样,关于“轻”这一主题是模糊的、多义的、不稳
定的内容 。他的文字仿佛与生俱来的带有某种反作用力,在一定的阶段,又把我们的思考引向其
反面,使其所要表 达的内容更为迷人和丰富。因此下面我所要阐述的就是作者米兰•昆德拉在他
的这部小说中关于“轻”这 个核心词汇的多重意义。因为只有更深刻的理解“轻”的意义和多元化的
指向性,才能够更加透彻的读懂 小说。

一、关于“轻”的第一重意义——偶然
“确实,他突然醒悟 到,特蕾莎爱上他而不是Z,完全出于偶然。除了她对托马斯现实的爱,
在可能的王国里,还存在着对其 他男人来说没有实现的无数爱情。”先是七年前在特蕾莎居住的
城市医院里,偶然发现了一起疑难的脑膜 炎,请托马斯所在的科主任赶去急诊。然后出于偶然,
科主任犯了坐骨神经痛病,动弹不得,于是便委派 托马斯代他前去。再然后,托马斯在当地五家
旅馆中又出于偶然的在特蕾莎打工的那家下榻。还是出于偶 然,在火车回去前有一段时间,于是
他进了旅馆的酒吧,特蕾莎又偶然当班,偶然为托马斯那桌客人提供 服务。恰是这六次偶然把托
马斯推倒了特蕾莎身边,好象是自然而然,没有任何东西引导着他。对于托马 斯与特蕾莎之间的
偶然又何止于此,十来天后,她来布拉格看他,他们当天就做了爱,而夜里,特蕾莎发 起了烧,
在他家整整呆了一个星期,成为了托马斯离婚后第一个和他做完爱后留在他家里过夜的女人。托
马斯不敢向他的情人们承认:做完爱后,他有一种无法克服的需要独处的强烈愿望,这就是为什
么他醒后发现特蕾莎紧紧地纂着他的手时会如此惊讶!
当托马斯决定从瑞士回捷克找特蕾莎的时候,“„Es muss sein! 非如此不可!‟托马斯反复重< br>复着。但是,他很快又开始怀疑:真的非如此不可?”在这里我想没有人会认为我们生活中的爱
情 是无足轻重的,因此我们总是想象着我们的爱情故事是它应该存在的那一番模样,也就是说关

于爱情,是一种必然的非如此不可的结果。可托马斯却发现“特蕾莎”——他生命中的爱情故事并
非 建立在非如此不可,而是建立在别样亦如此之上。“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是贝多芬最后一
首四重奏 最后一个章节的两个动机,并且贝多芬还在最后一个乐章上方标注了“细加掂量的决断”。
也就是说如果 重、必然和有价值是三个有内在联系的概念,那么毫无疑问:必然则为重,重才有
价值。而特蕾莎对于托 马斯来说,这个女人绝对是个偶然的化身,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决定
回到波西米亚的最依赖性因素。
在书中的第九页提到“托马斯自言自语:einmal ist keinmal,这是一个德国谚 语,是说一次
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没有。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有活一样。”如果生命源于两个细胞 一次
偶然的碰撞,那么我每个人的生命便都是被抛入到这个世界当中来的,我们的父母不会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上帝也不会提前给我们打好招呼,于是我们的生命里的一切都是马上经历,仅此一
次, 不能准备的,却终究要走向一个必然的终点。就像昆德拉所说的“而我们生命的草图却不是
任何东西的草 稿,它是一张成不了画的草图。”就像在文章一开始我所提到的那样:人物不过是
哲学的代码,情节也不 过是哲学的情境而已。于是我情愿这样来拆分一下:“生命”(托马斯
——einmal ist ke inmal)中不能承受之“轻”(特蕾莎——偶然)。让我们大胆设想一下,如果必
然是重的,那么偶 然便是轻的,在这里特蕾莎成为了“偶然”的代名词,而托马斯便是“生命
——einmal ist keinmal”的化身,特蕾莎之于托马斯,便如同偶然之于我们的生命,那又将是怎
样的一种“生命 中不能承受之轻”呢?
在书中第二百八十四页,托马斯根据柏拉图的著名传说:“以前人类是两性 同体的,上帝把
他们分成了两半,从那时起,这两半就开始在世界上游荡,相互寻找。爱情,是对我们自 己失去
的另一半的渴望。”给了自己一种假设性的选择,即:如果他以后真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女人,
遇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他究竟是会选择这个在篮子里捡到的女人,还是那个柏拉图传说中的女人。
这个假设很明显的是米兰•昆德拉所要力图呈现给我们的在现实的有生之年中,生命的可能性与
生命的 一次性之间的抗争。而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所以我们就只能接受那一次性的偶然,换句话
说作为人类的我 们只能主动的接受偶然带给我们的情感,“永恒回归”不存在,我们也就无法相比
较之后再做决定,并且 在这一前提下,任何人也都无法判断生活中被敲定的女子是否是他的另一
半。于是在书中第二百八十五页 :“他知道自己已经准备随时离开他幸福的家,准备随时离开与
他梦中的年轻女子一起生活的天堂,他要 背叛爱情的„es muss sein!‟跟着特蕾莎,跟着这个缘于
六次滑稽偶然的女人走。”是的 ,现实中,所有的可能性,所有的偶然也都因为生命的一次性而
变成了不可选择,必须经历。尽管生命中 的偶然是我们所不能承受的,却又不得不接受,这并不
是被动的接受,也不是命中注定式的宿命论,对于 我们要做的,只是去面对现实所赋予的一切。

二、关于“轻”的第二重意义——欲望
在书中,正是因为特蕾莎让托马斯患上了“同情”病,才成 就了这个“非如此不可”的必然,使
得“轻”变得不能承受。而在这里,“轻”已经从“偶然”转化成了 另外一重意义即,“欲望”。如果之前
的“轻”(偶然)是无法选择的,而这里的“轻”(欲望),托马 斯作为米兰•昆德拉的代言人却是必
须要做出决定的。小说的第二章和第四章的标题虽然都是“灵与肉” 但实际上却依旧是围绕着“轻”
这一核心主题来比较和阐述的。
试想从前失败的婚姻给托 马斯留下了对妇女不尽的恐惧,而与他的情人们他一直保持着很好
的“性友谊”的关系,为了确保“性友 谊”永远不会在爱的侵略下让步他让自己严守“三”的原则(可以
在短期内去会同一个女人,但绝不要超 过三次;也可以常年去看同一个女人,但是两次幽会间至
少得相隔三周。)因此,书中第八页:“他一次 又一次,总是想起那个躺在沙发上的女人的模样;
她和他过去生活中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样。既不是情人, 也不是妻子。她只是个他从涂了树脂的篮
子里抱出来,安放在自己的床榻之岸的孩子。”只有把特蕾莎当 成了无助的孩子,才能引起他的
同情心与责任感,允许特蕾莎整夜的攥着他的手指,连翻身都要小心翼翼 ,生怕把她弄醒。也正


是这个比喻促成了托马斯渴望与特蕾莎同眠的愿望,书中第十七页 :“跟一个女人做爱和跟一个
女人睡觉,是两种截然不同,甚至是几乎对立的感情。爱情并不是通过做爱 的欲望(这可以是对
无数女人的欲求)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这只能是对一个女人的欲求) 而体现出来
的。”
米兰•昆德拉在小说中一次又一次地借托马斯的口重复“对他而言,特 蕾莎就像是个被人放在
涂了树脂的篮子里的孩子,顺着河水漂来”。在书中第十二页中:“托马斯还没有 意识到,比喻是
一种危险的东西。人是不能和比喻闹着玩的。一个简单的比喻,便可从中产生爱情。”正 是这个
对特蕾莎最唯美的比喻,使得托马斯患上“同情”病成为了一个他不情愿接受的现实。同时这个比
喻也使得“同情”在特蕾莎与托马斯之间贯穿始终。“河水汹涌,怎么就能把这个放着孩子的篮子往水里放,任它漂呢!”正是基于这样的想象,托马斯才不可避免的给予了特蕾莎以最深切的同情。
那么,什么是托马斯的“同情”病呢,如书中第二十四页对于“同情”一词的解释:“„同情(同—
感) ‟即能够与他人共甘苦,同时与他人分享其他任何情感:快乐、忧愁、幸福、痛苦。因此这
种同情是指最 高境界的情感想象力,指情感的心灵感应艺术。在情感的各个境界中,这是最高级
的情感。”而在生活中 ,这种“同情(同—感)”大概即是我们对于生活中另外一些人之间的联系和
关系而产生的责任吧。
而与托马斯对于特蕾莎的“同情(同—感)”即责任,相对的。托马斯对于女人强烈的占有欲很明显是特蕾莎所不能承受的,面对托马斯和他那些不能割断的性友谊,特蕾莎痛不欲生。而对托
马斯 而言,他对于其他女人的那些欲望何尝不是也让自己不能承受吗?如果断绝了那些性友谊,
他会感到撕心 裂肺,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对于女人的占有欲望,但是就像在书中第二十五页所说
的“他刚刚出门去同某 个情人幽会,便马上对她感到厌恶,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见她。他眼前呈现
的是特蕾莎的形象,他必须立即 麻醉自己才能不再想她。自从他认识她起,他不醉酒便无法同别
的女人上床!”就连萨宾娜都嘲笑托马斯 ,在他放荡的身影后,居然有一张浪漫情人的面孔隐约
可见,令人无法置信。
米兰•昆德 拉说:“萨宾娜与特蕾莎代表着生活的两极,互相排斥,不可调和,然而两极同样
美妙,都不可少。她们 分别代表着米兰•昆德拉反复重申的轻与重和灵与肉的两极。”身为女画家
的萨宾娜一出场就让特蕾莎这 个乡村酒吧女招待黯然失色,她认真遵守着托马斯的“性友谊”原则,
给托马斯提供帮助,为特蕾莎在布 拉格谋求了一个不错的职位。她如此懂得托马斯的心思,又不
断给他带来快感,却从不要求他承担任何责 任。书中第三十三页,萨宾娜来到苏黎世去找托马斯
“她打开门,站在他的面前,修长的漂亮大腿,裸露 着,除了短裤和胸罩,头上带着一顶圆礼帽。”
与萨宾娜相比,特蕾莎简直就像一个丑小鸭,可是令人费 解的是,为什么托马斯却偏偏选择了特
蕾莎作为自己的终身伴侣呢?
关于这个问题托马 斯虽然做了决定,却声称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问自己,是一个人好
呢,还是和特蕾莎一起好呢?是 选择轻,还是选择重?然而“镜子”却给了我们托马斯所作出决定
的最好解释。还是那个唯美的比喻,特 蕾莎作为一个“涂了树脂的篮子里的孩子”,她显然是单纯
的。正如书中第四十九页:“吸引她走到镜子 面前的并不是虚荣心,而是在镜中能看到自我令她
震惊。她忘记了眼前的是个传达身体机能的仪表盘。她 相信,透过脸部的线条,呈现给她的是自
己的灵魂。”反观萨宾娜,在书中第一百零四页所提到的:“萨 宾娜独自一人,她重新依在镜子面
前。她还是只穿着内衣,又一次戴上圆顶礼帽,久久地注视自己。她很 讶异,这么长时间了,还
是未能忘掉已经逝去的那一刻。”……“他俩立在镜前(每次她脱衣服时他们总 是这样),注视着
两个人的模样。她穿着内衣,戴着圆顶礼帽。然后,她发现,这场景令他俩感到兴奋刺 激。”再
依照之前所提到的“跟一个女人做爱和跟一个女人睡觉,是两种截然不同,甚至是几乎对立的感
情。”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所需求的仅仅体现在肉欲的本能的时候,他并不会选择她为自己的
终身伴侣,因为肉欲并不具备唯一性,在生命中,仅有肉欲的快感是不够,还必须有一种沉重感
——责任 。所以作为一个性伙伴,萨宾娜是不足以引起托马斯与之“同—感”的同情心,即付出责


任的。
书中第五页,“当负担完全消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
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有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所以既然生命中是
不能承受“轻”的,托马斯便只能留在对于他来说是极为沉重的特蕾莎身边了,因为只有这样他的
生命才 更贴近于大地,接近于生活,才不会变得比大气还轻。

三、关于“轻”的第三重意义——游离
书中第九十三页:“一个人生活在异国,就像在空中行走, 脚下没有任何保护,而在自己的
国家,不管什么人,都有祖国这张保护网,一切都颇具人情味,因为,在 祖国,有自己的家人、
同事、朋友,可以用童年时就熟悉的语言毫不费力地让人理解。”在这里,深爱着 托马斯的特蕾
莎竟然不辞而别,毅然决然的离开苏黎世,重返战火纷飞的布拉格,其原因正是由于无法承 受离
开祖国所导致的归属感的缺失。
而对于托马斯来说,特蕾莎和萨宾娜幻化成了两个更 深层的生活两极,前者是归属,后者是
游离。对于特蕾莎,米兰•昆德拉暗示了那是一种共眠的欲望,只 有在特蕾莎身边托马斯才能安
然就寝,对于归属感的渴求显然是对“灵”(精神)的渴求;而对于萨宾娜 则是一种“肉”(欲望)
的满足。所以特蕾莎对于托马斯来说是他的精神家园和田园牧歌。于是特蕾莎被 隐喻成了捷克的
化身。让我们顺着这个思路假设下去,小说中的托马斯,其实就是米兰•昆德拉本人的化 身;而
特蕾莎,就是米兰•昆德拉的祖国捷克的化身;萨宾娜所代表的,是米兰•昆德拉旅居国外的生活 ;
托马斯对特丽莎的爱,以及由此而掮负起来的责任与痛苦,喻示了米兰•昆德拉对自己祖国的热
爱,有一种沉沉的使命感压迫着昆德拉,让他的灵魂受难,并且是“非如此不可”。
正如书中第 三十六页,当特蕾莎不辞而别后写到:“他跟特蕾莎捆在一起生活了七年,七年
里,他每走一步,她都在 盯着。仿佛她在他的脚裸上套了铁球。现在,他的脚步突然间变得轻盈
了许多。他几乎都要飞起来了。此 时此刻,他置身于巴门尼德的神奇空间;他在品尝着温馨的生
命之轻”而几天以后,这种温馨的生命之轻 却让他再也无法承受。书中第三十六页:“星期一,他却
感到从未曾有过的沉重。重的连俄国人的千万吨 坦克也微不足道。”这对于托马斯来说,那“温馨
的生命之轻”是自由带给他的短暂飘飘然的快感,这一 层的隐喻说的是在米兰•昆德拉看来,这是
漂泊异乡带给他的新奇。而“从未曾有过的无比沉重”则是托 马斯对特蕾莎的无比怀念。隐喻着米
兰•昆德拉带根流浪的深重情结。
再让我们来看看, 托马斯对于萨宾娜的欲望和由此而获得的满足感,其实也巧妙的呈现出了
米兰•昆德拉对于自己的祖国的 热切感情。书中第二十五页:“他害怕太晚回家,因为特蕾莎在等
着他。一次,萨宾娜发现他做爱时偷偷 看表,明显想尽快草率完事。”对于米兰•昆德拉来说,虽
然他旅居法国十多年,却是一种带根的流浪, 一心惦念着自己的祖国。因为他觉得自己在布拉格
反而比在巴黎更有失根之感,只有游子才有更加浓郁的 思乡情愁,乡愁引起他们对于根的无限怀
念,越是漂泊,越是游离,就越生长着一种对于根的存在和归属 感。所以,虽然米兰•昆德拉生
活在法国,却用他最熟练和亲切的捷克文字来写他小说里的故事,因为对 于他来讲,他所有的经
验、想象和灵感全部都来源于他的祖国和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城市——布拉格!

四、关于“轻”的第四重意义——媚俗
1984年2月米兰•昆德拉 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媚俗,即Kitsch,是19世纪产生于德国的一
个词,它的含义已经逐渐起了 变化,今天,在法国,仅仅意味着某种美学风格,低劣的艺术。但
是,远远不止于此;这是一种由某种对 世界的看法所支撑的美学,这几乎是一种哲学。这是知识
之外的美,是美化事物、取悦于人的意愿,是完 全的因循守旧。”
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一书中米兰•昆德拉更是多次提到了“媚俗”, 如 :“媚俗就是制定
人类生存中一个基本不能接受的范围,并排拒来自它这个范围内的一切”,又如:“媚 俗所引起的


感情是一种大众可以分享的东西”、“媚俗的真实作用是一道为掩盖死亡而关 起来的屏幕”等等。而
在我看来,米兰•昆德拉所说的媚俗就是把受众的心理体验压缩在了一个狭隘、浅 薄的表层空间,
使艺术和生活失去了原有的深刻理性和美感,使受众失去思想的震撼和心灵的深度。当媚 俗使得
生活和艺术中的一切都“把不确定变为确定性”并“指出一个似乎是只能追求的方向”的时候,人 们
也就远离了崇高的信念、生活的责任,于是媚俗便成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米兰 •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一书中说:“小说应该毁掉确定性……确切地说,小说家的才
智在于确定性的 缺乏(l'absence de certitude),他们萦绕于脑际的念头,就是把一切肯定变换
成疑问。小说家应该描绘世界的本来面目,即谜和悖论。”米兰•昆德拉对于艺术中媚俗的不屑,
在《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体现在托马斯对于不同女人的占有欲望上,他执迷于发现人与人之
间的百万分之 一的不同,并征服它。书中第二百三十八页:“在他看来,迷恋女性的意义即在于
此他迷恋的不是女人, 而是每个女人身上无法想象的部分,换句话说,就是使一个女人有别于他
者百万分之一的不同之处。”“ 所以,促使托马斯追逐女性的不是感官享乐(感官享乐像是额外所
得的一笔奖金),而是征服世界的这一 欲念(用解剖刀划开世界这横陈的躯体)。”
对于生活当中媚俗的反抗,在小说中体现在当托马斯 写了一篇有关俄狄浦斯的文章之后,主
任希望他能写一篇反悔声明以避免招惹麻烦的时候,书中第二百一 十七页写到了众人对于他的反
应:“托马斯明白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所有人都对他微笑,所有人都希 望他写反悔声明,而
他一旦写了,就会让所有人都乐意!第一种人高兴,是因为一旦懦弱成风,他们曾经 有过的行为
便再也普通不过,因此也就给他们挽回了名誉。第二种人则把自己的荣誉看做一种特权,决不 愿
放弃。为此,他们对懦弱者心存一份喜爱,要是没有这些懦弱者,他们的勇敢将会立即变成一种
徒劳之举,谁也不欣赏。”这些众人的微笑其实便是媚俗的表现,所有人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在
替你做 着决定,因为他们的反应很明显的给你指明了众人希望你去的方向,即一种你可以与大众
建立联系的方式 ,你一旦按照众人希望你去做的那样做了,你变成了他们的同类或是他们喜爱的
人。而正如萨宾娜对于托 马斯的形容,说他是一切媚俗的大敌。托马斯在反复思考之后终于去找
了主任,告诉主任他一个字也不会 写。因为他实在不能忍受自己的的命运由别人决定,让别人来
说三道四。
同样是在《小说 的艺术》一书中米兰•昆德拉提到:“政治并不产生媚俗,但它需要媚俗。任
何政治运动都以媚俗、以迷 惑他人的愿望为基础。从政治角度来说,世界是白的或黑的。模棱两
可、矛盾和悖论是没有任何位置的。 每一位自尊的政治家都不会说:“我认为……但是,我不能
肯定是对的……”或者:“虽然,我们也可以 做那个,但应该做这个。”他会说:“我认得未来的道
路,我知道我是对的,”因此米兰•昆德拉在《生 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提到:斯大林的儿子因为
粪便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与德国人不惜生命向东方扩张帝 国领土,俄国人向西方扩张自己的实力
范围而丧生相比,是在战争的普遍愚蠢中唯一具有形而上学意义的 死。
当然,人是不能脱离社会而存在的,不可能完全不受外界群体的影响,毕竟我们更多的时候< br>是需要别人带给我们的信息反馈,来衡量我们自身的。用确定性与不确定性来衡量我们是否“媚
俗 ”这一标准时,这也是显而易见的:当我们确定自己保持了不确定性时,我们便也因此而失去
了不确定性 。也正因为此,米兰•昆德拉才会同样地指出:“我们中间没有一个超人,强大得足以
完全逃避媚俗。无 论我们如何鄙视它,媚俗都是人类境况的一个组成部分。”

五、关于“轻”的第五重意义——遗忘
在米兰•昆德拉谈到法国大革命的时候说:“正因为史书上 谈及的是一桩不会重现的往事,血
腥的岁月于是化成了文字、理论和研讨,变得比一片鸿毛还轻,不再让 人惧怕。”“那些转瞬即逝
的事物,我们能去谴责吗?橘黄色的落日余晖给一切都带上一丝怀旧的温情, 哪怕是断头台。”
诚然,永恒回归只是一种神秘的想法:“有朝一日,一切将以我们经历过的方式 再现,而且
这种反复还将无限重复下去!”这种情况当然不会出现,然而从十四世纪两个非洲部落之间的 战


争而引发的种族大屠杀,再到法国大革命不断砍下法国人头颅的罗伯斯庇尔,再到希特 勒的纳粹
对犹太人犯下的滔天罪行,还有书中提到的捷克斯洛伐克所遭受的一连串耻辱。人类的历史中所
上演的一幕幕岂不如此荒唐而又相像吗?而导致这些惨剧发生的原因不正是由于人们对于历史
的 遗忘吗?正如书中第二页,米兰•昆德拉被自己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所震惊的:“在翻阅一本关
于希特勒 的书时,我被其中几幅他的照片所触动。它们让我回想起我的童年,我的童年是在战争
中度过的,好几位 亲人都死在纳粹集中营里。但与这张令我追忆起生命的往昔,追忆起不复返的
往昔的希特勒的照片相比, 他们的死又算得了什么?”
其实,历史何尝不是和人的生命一样,一次就是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 没有。如书中第二百
六十四页写到的:“捷克人只有一部历史,它和托马斯的生命一样,讲终结于某一天 ,无法上演
第二回。”可是难道真的一次就是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没有吗,历史真的不会重演吗?那米 兰•
昆德拉为何又要大声疾呼:“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呢?我猜想,米兰•昆德拉所要表达的本意
并不是向他在书中第二百六十五页说的那样:“Es muss sein.一次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 没有。
波西米亚的历史不会重演,欧洲的历史也不会重演。波西米亚和欧洲的历史是两张草图,出自命< br>中注定无法拥有生死经验的人类之笔。历史和个人生命一样轻,不能承受地轻,轻若鸿毛,轻若
飞 扬的尘埃,轻若明日即将消失的东西。”他所要带给读者的是一种向反方向的深层反思,即恰
恰是因为这 种带着背叛的遗忘而使得我们的生命和整个人类的历史终于“轻”的不能承受。
在书中的第四页也 说到:“与希特勒的这种和解,暴露了一个建立在轮回不存在之上的世界
所固有的深刻的道德沉沦,因为 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预先被谅解了,一切也都被卑鄙地许可了。”
这显然是在提醒着人们,历史是不能 够遗忘的,因为历史最重要的意义之一就在于向后人提供经
验。与此同时也警告我们,应该防止那些悲惨 历史的重演,防止人类厄运的继续。

六、关于“轻”第“六重意义——轻视
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的的“伟大的进军”一章里,弗兰茨想:“尽管世界冷漠,伟大的进军仍在继续,它变得激奋、变得狂热起来:昨日支持以色列,今日支持巴勒斯坦;昨日支持古
巴, 明日又反对古巴;美国总是反对的。但是每一次反对的是一方的屠杀,每一次支持的是另一
方的屠杀。欧 洲的列队行进,为了紧跟所有事件的节奏而不落下任何一桩,步子越来越快。因此,
伟大的进军最后变成 了一支急匆匆飞步向前的队伍,舞台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有一天,将变成一
个没有任何空间维度的小点。 ”如果生命是无法用价值衡量的,那么一个人的生命的价值等同于
千万人的生命价值,在天平之上斯大林 之子的死却因粪便而获得了沉重,贴向地面,获得真实的
自我意义。而对于那些伟大的进军者们,死寂的 疆界却在逼向着他们,直到有一天伟大的进军者
们的生命所组成的队伍将飘向空中,消失于不可承受之轻 中,变的自由而毫无意义。
对于每个人的生命而言,都是只有一次的,因此我们的生命也就因为这 一次性和有限性而愈
发的弥足珍贵,然而在以政治为掩饰的旗帜下,个人意志和个人生命竟然完全没有了 存在的理由,
对于生命如此的轻视,又怎样能够让我们所承受呢?
到了小说的最后一章“卡列宁的微笑” 米兰•昆德拉更是把作为人对于同类生命的轻视上升到
了在大自 然中身为人类的我们对于其他物种生命的轻视。在书中第三百四十四页中,作者提出这
样一个观点:“《 创世纪》的开篇写道,上帝创造人是为了让人统治鸟、鱼、畜生。当然《创世
纪》是人写的,而不是一匹 马写的。因此并不能完全断定上帝是真的希望人类统治其它生物。更
有可能是人类发明了上帝,以便使其 篡夺来的对牛马的支配权合乎神圣法则。对,就是杀死一只
鹿或一只母牛的权利,全人类只在这一点上达 成共识,即使在最血腥的战争年代亦不例外。”“这
一权利在我们看来是不言而喻的,因为我们自认为是 最高级的动物。但是,只要出现一个第三者
加入该游戏,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比如,来了个外星人,他是 奉上帝的旨意来的:“我命你去统
治所有其它星球上的生物”,这时,《创世纪》里说的再清楚不过的事 立即就会遭到质疑。被火星
人套在马车上的人类,可能会被银河系的居民挂在铁杆上烤着吃,这时他也许 才会想起过去常在


碟子里用刀切着吃的小牛排,会向母牛道歉(太迟了)。”
尼采在呼喊“上帝已经死了”,上帝是被人类创造了,又被人类杀死的,是的,上帝已经被我
们杀死了。 当尼采抱住马儿的脖子,放声哭泣,他就已经远离了我们,远离了人类。当特丽莎抚
摸着得了不治之症的 卡列宁的狗头的时候,特蕾莎与尼采并肩行走,他们与轻视着生命的那些人
类彻底决裂,离开了这条道路 ,而那些自诩为 “大自然的主人和所有者”的人类们,在这条路上
继续行走,就像伟大的进军的队伍一 样最终将飘向空中,消失于不可承受之轻中,变的自由而毫
无意义。
米兰•昆德拉站在遥 远的天穹凝视着活在这个“世界”的我们,用与生俱来的心灵感应向我们讲
述着:“倘若你还没有融入到 那个世界,希望你也不会融入到那个世界。那个世界就如一个漆黑
的长长的隧道,周围的墙是使用先前进 入这个隧道而没有走出去的人们的尸体砌起来的,而他们
的鬼魂也在隧道中近乎疯狂的勾引你步入和他们 一样的境地,他们等待着后来进来的人们慢慢变
成他们的一员。有极少数的人挣扎着最后走出了这个隧道 ,结果落得一身创伤,同时还不能被那
个世界理解,也不能被那个世界接受。他们很少找,到可以和自己 说话的人,因为绝大多数人都
溺死在了那个无尽的隧道里,包括和他们一同步入这个隧道的挚友。”
就在如此阴沉的情绪下,米兰•昆德拉通过卡列宁这只狗生前最后的微笑,带给了我们一抹
最明媚的关于生命的希望,这也是我每当读到此处时,便感到心情最无法平静的地方,在书中的
第三百六 十一页,当卡列宁听到特蕾莎开门的声音的时候,马上抬起了头,看着特蕾莎:“特蕾莎
无法承受这目光 ,她感到恐惧。它从未以这种眼神看过托马斯,只对特蕾莎这样,但眼光从未像
今天这么急切。那不是绝 望或忧伤的眼光。眼中流露出让人不能接受的、令人心悸的信任感。这
是一种渴望问个明白的眼神。卡列 宁用了整整一生等待特蕾莎的回答,此刻,它(比以往更为急
切)要特蕾莎明白,它一生都在等着她把真 相告诉它(因为对它来说,所有来自于特蕾莎的都是
真理,比如特蕾莎叫它„坐下!‟或„躺倒!‟,卡 列宁与之结为一体,并赋予其生活以某种意义)。”
尽管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们不可避免的将走 向死亡的终点。然而生命,一旦展开就会显示
出一种不经意的美,它时刻闪耀着一种无法预先谋划的,非 刻意的美,脆弱而温暖。
“如果永劫回归是最沉重的负担,那么我们的生活就能以其全部辉煌的轻 松,来与之抗衡。”“可
是,沉重便真的悲惨,而轻松便真的辉煌吗?”当我在论文的结尾,重新想起米 兰•昆德拉所提出
的这些问题的时候,却仿佛听见了几许来自于远处的狡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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