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先生谈中文和英文

巡山小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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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8月17日 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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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一臂之力-学数字儿歌



他1952年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1959年获美国爱荷华大学(LOWA)艺 术硕士,
先后任教台湾东吴大学、师范大学、台湾大学、政治大学。其间两度应美国国务院邀请,赴美国多家大学任客座教授。1972年任政治大学西语系教授兼主任。1974年至1985年任香港
中文大学中文系主任。1985年至今,任高雄市“国立中山大学”教授及讲座教授。其中有
六年时间 兼任文学院院长及外文研究所所长。

先生一生从事诗歌、散文、评论、翻译,自称 为自己写作的“四度空间”。至今驰骋文
坛已逾半个世纪,涉猎广泛,被誉为“艺术上的多妻主义者”。 其文学生涯悠远、辽阔、深
沉,为当代诗坛健将、散文重镇、著名批评家、优秀翻译家。现已出版诗集2 1种;散文集
11种;评论集5种;翻译集13种;共40余种。
余光中先生热爱中华传统文 化,热爱中国。礼赞“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他说:“蓝
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要做屈原和李 白的传人”,“我的血系中有一条黄河的支流”。
他是中国文坛杰出的诗人与散文家,他目前仍在“与永 恒拔河”。呼吸在当今,却已经进入
了历史,他的名字已经显目地镂刻在中国新文学的史册上。

今天偶然在网上看到他的一篇文章《中文是最纯正的语言》,特别转载在这里!
特别拜托大家:一定要阅读十遍以上!

中文和英文,是我们 每天都要使用的两种语文。中文不用说,我们都是中国人,这是我
们的母语,每天都要用的。英文呢,现 在也越来越实用了。英国在政治上走下坡路了,大英
帝国早已解体,甚至于联合王国也有点问题。可是很 奇怪地,英文却如此流行,简直要变成
一种世界通用的语言。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可见,政治是经常 变迁的,可是文化,像语
言这种东西,却能够持久。英国人以前说:“我们宁愿丧失印度,也不愿意丧失 莎士比亚。”
意思是,一个民族的文学很重要。说这句话的时候,印度还是大英帝国的殖民地。当时说这
句话的人,没有料想到有一天香港也不是英国的了。可是,莎士比亚依然是英国的。

英文如此流行是靠英国吗?还是靠美国?我们现在研究一下,世界上以英文为母语的人
有多少。英国本国只有五六千万人,大概相当于中国的一省的人口。以英文为母语的人,恐
怕还是美国比 较多。美国有两亿五千万人,加上英国人口大概三亿人,再加上人口少的加拿
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等等 ,以英文为母语的人口不出四亿。以中文为母语的人,多好几倍,
不但在中国内地,而且在台湾地区、香 港地区,甚至于南洋的华人地区等等,加起来有十二
三亿。现在的世界,大家说已经全球化了,也有人反 对全球化,但总之国际交流是越来越频
繁了。如何进行国际交流呢?当然要靠语文。所以一个中国人,他 学会了英文,虽然不至于
无往而不利,也可说是非常方便的。我们学英文就很认真。现在内地也有学英语 热。可是我
们学了英语之后,如何对待中文呢?这是我们应该反省的。同时,语文的交流是比较复杂的。
这不像货币的交流那么简单,只要挂牌说今天人民币对美金或者对港币的汇率是多少。语文
的交 流有很多阶段。

中文和英文最早接触的时候,很多英文字在中文中没有现成的词来 表达。民国初年,梁
启超写社论,写到了“民主”(democracy),他不晓得该用什么词来表达 ,干脆用音译“德
谟克拉西”。欧洲各国,凡是受了拉丁文影响的,都有这个字:动词是inspire ,意即“把
生命力灌注到一个东西里面”;名词是inspiration,就是“灵感”。可是梁任公 没有现成
的翻译,所以他只好说“彦斯皮里存”。这是中文跟西文、英文最早接触的时候一种过渡的


现象,这种现象还保留了若干痕迹,一直到今日。比如说我们要“抵制”某一国家的货品,< br>有个“杯葛”的说法。这个“杯葛”就是从“boycott”音译过来的。此外,像“坦克”、
“吉普”、“迷你”、“密斯”、“巴士”,都是音译而来的外来词。胶卷有叫“菲林”的,
煤气叫“瓦 斯”,发动机叫“引擎”。还有“作秀”——我现在就是有点“作秀”。(笑声)
我们中文的词是很有意 思的,比如“演讲”,英文是give a speech,动词speak或者talk,
都是没有什 么表情的字眼,就是“说”而已。而中文的“演讲”,可见你不但要“讲”,而
且要“演”,要有点演员 的本领,这就是“作秀”了。香港受了英国多年统治的影响,英文
当然很流行,香港人讲广东话时就夹英 文,所以香港的语言是非常复杂有趣的。你到小店去
买饮料,小店叫“士多”,就是store;你去邮 局买邮票,邮票叫“喜单”,就是stamp。
香港最有趣的字眼,就是你去买草莓,或者在咖啡馆点一 客草莓冰淇淋,怎么说呢?是“喜
朵蓓蕾”。(笑声)就是strawberry。

这样说来,世界上所有的语言都很难保持它原来的风貌,因为跟其他的语言接触、摩擦、
交流,就会发生一些变化。我们的中文,其实自古到今,是受外来影响比较少的一种语言,
可还是有变 化。我们想一想,一个现代的中国的读书人,他是不是只懂一点英文呢?也不见
得。我们每天写的数目字 “1、2、3、4”,不是中文,而是阿拉伯字码。我们学习的英文,
里面有许多被英文所归化了的拉丁 文字眼。最常见的就是简写etc.,意思是“等等,等等”。
我们读18、19世纪的英文,那里面的 拉丁文就更多了,因为英国人把拉丁文当文言。再比
如法文,我们到饭店里去点菜,菜单menu就是从 法文里来的。很多法文的词句,比如说fait
accompli(既成事实)、coup d'etat(政变),大量地进入英文。

好了,你旅行到美国去,飞机在西岸降落,那个都市叫San Francisco,这个名字不是
英文 ,是西班牙文。旧金山的街道名很多都是西班牙文的街道名。然后你到洛杉矶去,英文
叫Los Ang eles。Los,其实是西班牙文定冠词的多数,阳性;Angeles就是西班牙文“天使”
的意思 。Los Angeles就是“天使城”。你要学音乐、练钢琴,很多音乐术语都是意大利文
的:快板 ,allegro;行板,andante;慢板,lento。如果你到欧洲去,有几个字各国都是
一 样的,比如hotel、police、toilet,总是很相似的词翻来翻去,不必翻译就能明白。因
此我们可能每天都会接触到各国语文。比如你去超级市场去买一样用品,是外来的,它就可
能用6种语 言来说明如何使用,诸如此类。你只要眼睛放亮一点,好奇心强一点,就可以学
很多东西。

那么我们中文有没有受外来影响呢?当然是有的。蒙古人统治中原、满洲人入关,虽然
影响不大,因为他们汉化得比较厉害,科举也还是用中文。可是我们看电视,这个是“贝勒”,
那个是“ 格格”,还有“福晋”、“额娘”,好像又有点满洲化的样子。如果你去读《西厢
记》,这里面就有点蒙 古化。张生看到美人崔莺莺,惊为天人,那个戏词怎么说的呢?“颠
不喇得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罕 曾见。”(笑声)美人见了很多,像这样的美人还是少
见。可是这“颠不喇得”,就是蒙古文。对中文影 响比较大的,是梵文。佛家的经典中有很
多梵文,音译成汉文之后,也进入了汉语。我们最常见的,比如 “菩萨”、“罗汉”、“浮
屠”、“涅槃”、“和尚”等等,都是梵文的音译,都是外来语。但是即使是 梵文,也并没
有进入我们的教育制度。不像英文,已经进入了教育制度,成为考试的科目。这影响就极大
了,因此中文受英文的影响越来越大,大到很多中国人说话、思想、写文章,甚至不大像中
文, 像英文更多些。

英文现在好像是世界语了,可是它比起中文来只能说是一种很年轻 的语言,而且它很不


纯。中文,几千年来相当纯,因为同周围的文化比起来,我们的文化 还算是强势文化。碰到
另一个强势文化——印度文化,虽然受到一定影响,可是那时候我们的文化体制很 强,影响
不是太大。而英文,本身是一种很复杂的语言。你拿一本英文大辞典来看,字的后面常常附一个框框,解释这个字的来源。这门学问叫做“字源学”(Etymology)。你去看这一部分,
就会有很大的发现、很有趣的发现,因为一本英文大辞典里面,恐怕有一半都不是原来的英
文,而是外 来的、继承改进的。

英文可以分成几个时期:从公元5世纪到1100年,这是Old English时期;从1100
年到1500年这400年,是中世纪英文,Middle English;我们学的英文所谓Modern English,
其实是从1500年以来的这50 0年。真正讲古老英文的人,不在伦敦,而是在今日的苏格兰、
威尔士、爱尔兰,因为在外来民族的压力 之下,他们搬到边区去了。Modern English时期
最早的200年间的英文,我们也读不懂 ,比如莎士比亚的英文,我们是要看翻译、注解才能
懂的。

法国北部有两 个大半岛:大的叫Britannic;小一点,像一个手指指着英国的叫
Normandy。在公元1 066年,发生了一件大事。诺曼底公爵威廉(William,Duke Of Normandy),
领兵攻打今日的英国,进入伦敦,成为英国人的国王。这一年在中国是北宋,苏东坡30岁。
(笑声) 此后的几百年,法国人就坐在英国的王位上。这种政治的征服带来了语言的变化,
从此法文大量地进入英 文。你对一个女孩说:“How pretty you are!”意思是“你好漂亮”。
你要是说:“How beautiful you are!”就是 “你好美”。“美”比“漂亮”要高级一点,
beautiful是法文来的,而pretty是土英文 。(笑声)英文里面的单音节字眼,往往是土
英文,是Old English。雄才大略的英国首相丘 吉尔,他演讲的时候专门拣单音节的字眼。
丘吉尔是读古典文学的,他说英文有800个单音节的字,O dd syllable,只要运用得当,音
调铿锵,表情十足,就可以成为一个大演说家。第二次世界 大战的时候,希特勒的轰炸机轰
炸伦敦,形成危机。丘吉尔召开内阁会议,研究在敌机来袭的时候,怎样 让老百姓赶快把灯
火熄掉,也就是“灯火管制”。内阁大臣都是牛津、剑桥毕业的,饱读古文,也就是饱 读拉
丁文,他们想出来的都是音节很多的字眼,有的大臣就提议用the elimination of
illumination。(大笑)哇,这个很有学问呐!丘吉尔说:这不行啊!你话还没讲完 ,炸弹
就落到头上来了!(笑声)太长了,不要用拉丁语根的字眼,用我们土英文。他就说用lack
out,一片黑就完了。(笑声)

1066年以后,英文受法文的影响很 大,包括很多拉丁文也通过法文而进入英文。举个
例子,英文中“牛”是cow,“羊”是sheep, “猪”是pig,可是“牛肉”却不能说是cow
meat。做了菜之后就变成另外的名称,变成了b eef,mutton和pork。中文很简单,“牛肉”、
“羊肉”、“猪肉”,后面加个“肉”就完 了。为什么英文这么不厌其烦?那是因为被征服
的英国的牧童,在田里面看羊看牛的时候,是用土英文说 的。“Oh, this is a cow. That is
a sheep.”可是把这些肉烧好了,端上桌子给法国主人吃的时候,要用法文了。“Beef is
served.”所以英文里面其实有好几套文字,一本大字典里边,拉丁文语根或者来源自法文
的字, 多得不得了。那个字越长、越像有学问的样子的,越是拉丁来源的。英文里有kith and
kin ,意思是“五亲六戚”,这是土英文。可是另外有个字眼consanguinity呢,也是这意
思, 指“血亲关系”。这个词五个音节的,一看就知道有来头有学问。果然是从拉丁文来的,
con是相同, sanguis就是血液,nity就是名词的语尾。

我们再来看看英文的星期是 从哪儿来的。Saturday、Sunday、Monday不用说了,很多


国家都相 同。可是英文从星期二到星期五,都好像是“某人的日子”。如同说“Toms day”、
“Marys day”,Tuesday就是Tue的日子,Tue是北欧神话里的战神。 Wednesday,Wednes
是北欧神话里最大的神,相当于南欧的Jupiter。Thurs day拼法本来是T-H-O-R,他是北欧
神话的雷公,星期四应该打雷。那么星期五呢,Frida y纪念Frigga,她是大帝的妻子。可
见英文的星期是从北欧来的。那么月份呢?都是从南欧来的。 一月January来自罗马神话的
门神,我们进一个房间先到门,所以进入一年,先到January 。四月April,是希腊爱神的
名字Aphrodite来的,相当于罗马的爱神Venus,所以“ April is the month of the love”,
“dedicated to the goddess of love”。六月June是以大神Jupiter的妻子来命名的。
她丈夫很不正经,她常常要发脾气,所以叫Juno。

英文里还有些中文字。最出 风头的两个中文字,不但在西方,甚至在非西方的语文里,
都要用我们中文的发音。茶是中国的特产,英 文的tea是从“茶”来的,不过不是用普通话
的发音,而是闽南话。厦门人“茶”的发音是“得”,“ 喝茶”叫“立姆得”。中国的这个
“茶”大概是从水路运到西方去的,英国人当然读别字了,“得”就变 成tea,匈牙利人也
叫tea。可是还有很多国家都叫te,无论是法文、德文、意大利文、葡萄牙文 、西班牙文,
都是闽南的发音。可是,如果你到斯拉夫民族的国家去,斯拉夫文“茶”的写法好像英文的
C-A-J,J是读i的短音,读音就是chai。很多东欧的国家都管“茶”叫chai。有人说,海
路去的就叫“得”,陆路去的就叫“茶”。另一个字是“丝”,英文里silk就从“丝”来
的 ,拉丁文叫做seda,然后各国稍微有点变化,大概都是绕着“丝”这个拼法。另外还有
一些中文进了 英文,比如做苦力叫coolie,功夫kongfu,普通话mandarin,人力车rickshaw。< br>有一个字眼不必传过去,还是传过去了,叫麻将mahjong。中国人有一个动作也进入了英文,
就是磕头kowtow。诸如此类。

我们从上面可以看出,英国文化是一个复合的、复杂的文化,由很多外来因素组成的文
化。

接下来我要说一下英文跟中文的不同。我在美国教过中国文学,一些美国孩子的中文实
在不好,只能用英文翻译来读中国文字。有一天我教到一首诗,贾岛的《寻隐者不遇》。大
家都会背了。 我把它翻成英文,先用意译,一看就懂。然后直译,所谓literal translation,
我 希望美国的孩子知道中文诗原来的风貌是什么样,字的次序是怎么来的。比如“松下问童
子”,直译“p ine under ask boy”。这样一来呢,美国孩子立刻糊涂了。奇怪!“松下问
童子”, 谁在问呀?没主词。“言师采药去”,谁在发言?谁在回答?“只在此山中”,谁
在山中?“云深不知处 ”,更不知道是谁了。都没有主词,你们中国人怎么知道这一句讲张
三,那一句讲李四呢?我就说我们的 头脑比你们好,比你们好一点。(笑声)其实,这是中
文的文法的关系。我们看上下文就得了,往往不觉 得需要主词。我们问候朋友时说:“饭吃
了没有?”我们不说:“你吃饭了没有?”也不说:“饭被你吃 了没有?”(笑声)英国人、
美国人看着就觉得没头没脑的句子来了。可见英文的文法中重要的字眼,我 们认为可有可无,
甚至没有还好一点。这是中文、英文很大的不同。

我再 举一个例子。李白的《静夜思》,如果用英文说,就是“我床前明月的光,被我疑
惑成地上的霜;我举头 看看那明月,我低头又思念我的故乡。”自然没有原诗那么好了。“学
生必须爱国”,这是很好的一句中 文。可是英文不能说成“Student must love country.”
这是不地道的英文。往往要说成“A student must love his country.”你看,凭空多出两
样东西来了!一个是indefinite article,不定冠词;一个是personal pronoun,所有格。


对中 国人来说,“一个”学生爱国,“三个”学生爱国,“五百个”学生也爱国,我犯不着
讲多数少数。爱国 当然是爱自己的国家,不会爱到日本去(笑声),也不会爱到印度去,犯
不着战战兢兢地说“我的”国家 、“他的”国家。中文好像潇洒一点,英文呢,好像认真一
点,不过有时候显得啰唆。比如中文说“他比 班上的同学都高”,这没错。英文就不能说“He
is taller than the students in his class.”这错了。正确的说法是“He is taller than
any other students in his class.”好精确啊!但是也啰唆。

再比如,英文有个连接词很重要,就是and。英文说husband and wife,father and son,
mother and daughter,teacher and studen t,中文则是“夫妻”、“父子”、“母女”、
“师生”,根本不需要这个连接词。我们不能想象一个地 道的中国人说:“开门七件事,柴
米油盐酱醋以及茶。”(笑声)可是英文一定要这样说:“There are four seasons in a year.
They are spring, summer, autumn and winter.”好像他们特别怕这些字失去了联络。我
们就很潇洒,和盘说出来就完了。

我再举一个例子,英文里的很多意思都可以用make表达,比如make a policy(制定
政策)、make money(赚钱)、make fire(烧火),还可以make love。“You can make just
about anything.”中文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make一下的,可是我们受了英文的影响,也接
受了这 样的说法。比如“关于这件事情,校方还没有作出决定吗?”我们本来是说:“这件
事,校方决定了吗? ”用一个动词就够了,不需要“作出决定”。现在动词“决定”就虚伪
化了,变成一个抽象名词。“兄弟 两人吵了一夜,最后是哥哥作出了让步”,本来我们说“最
后是哥哥让步”,就一个简单明了、很有力量 的动词。现在这些动词全部都靠边站,要“作
出”来做一个没有表情的动词,后面跟一个抽象名词。“作 出贡献”、“作出牺牲”,就是
不能“贡献”、“牺牲”。这是中文受了英文的影响,慢慢地在变化,变 到了我们不去思考
它的一个程度。

英文喜欢用one of these („„之一)这种说法。《老残游记》以前的中文都没有什
么之一不之一的,可是现在就很流行了。如果 你带一个同学回家,介绍给母亲说:“这是小
张,我的好朋友之一。”那么你妈妈心里想:“哇,你有几 个好朋友呢?”或者报上介绍画
家,登一幅《江上秋色》,说是李可染名画之一。李可染有很多画,犯不 着说“之一”。这
“之一”是西方人的思维,讲到一样东西都要把它跟同类照顾一下。如果你说“西施是 中国
最有名的美女之一”,好像很精确,可是你没有跟我说你心目中的中国美女有几个,是七分
之一呢,还是十个中间的一个,仍然是含糊的。所以英文看起来很客观,很精确,其实也不
见得。“Mi chael Jackson is one of the most famous singers in the world.”好像很
精确,其实most famous singers已经到顶点了,可是one of又把他降下来了。降到哪儿
了?也不知道。英文是不是 比中文精确呢?未必!你说李白是中国非常有名的大诗人,而不
必说是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因为“最 伟大”是很容易定位的,就是到顶点了,而“之一”
又把他降下来了。降到哪儿呢,你没有说五个还是八 个,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们学英文要努
力学正宗的英文,同时也不要忘记中文。

中文是比英文更古老的一种文字。我刚刚分析过,1066年法国人去攻打英国的时候,
英文还在变化之 中,还没有怎么成形。在公元开始的时候,也就是耶稣那个时代,世界上还
没有英文这个东西。我们学英 语固然是要努力地学,说得实用一点,我们可以和外国人打交
道,说得超越一点,我们可以学习英国的文 学。但是我们不要忘记中文,中文是一种非常优
美、非常伟大的语言。看看我们的成语就知道了,我们的 成语都是中国语言美学的结晶。随


意举个例子,比如“千军万马”、“千山万水”、“千 秋万代”、“千方百计”等等这些四
字成语,都是调好的音调,平平仄仄。“千山万水”就是形容山和水 很多。难道过一座山就
碰到十条河吗?谁要说“千水万山”,也没有什么不对,过了一条河就看到十座山 ,也无非
是山水很多、路途很远的意思。可是“千水万山”不符合美学,平仄仄平,不好听。“千军万马”也是如此。一个兵要骑十匹马吗?可是我们就很顺口地说“千军万马”来表示军队之
多,因为 平平仄仄很好听,好听就容易记,读起来顺口,听起来入耳,就流传下来。这就是
中国语言的美学。谁也 不会说“他千计百方要害我”。

再比如说“山明水秀”。水当然很秀美,山凭什么 “明”起来?山又不是太阳。如果说
“山秀水明”,“水明”是很通的,水是亮亮的,“山秀”也可以说 。可是我们偏偏要说“山
明水秀”,那就是符合中国对仗、平仄、铿锵之道。又说“红男绿女”,这又不 是什么大学
问的成语,“红男”平平,“绿女”仄仄。可是女性向来是与红色联想,“红粉知己”、“红
袖添香”、“红装”等等,女人很少配绿色。可是我们却说“红男绿女”,那就是平平仄仄
而已 。不过偶尔有一点例外。成语里有一个词,我觉得完全不合中文美学。这个四字成语就
是“乱七八糟”。 你想,按照平仄对仗,本来应该说“七乱八糟”,可是我们偏偏要说“乱
七八糟”。这真是乱七八糟!( 笑声)我这个漫谈就讲到这里,接下来我朗诵一点诗,几首
我自己写的诗,再朗诵几首英文诗。我觉得诗 歌应该读出声音来,所谓“朗诵”,不朗往往
不对,不一定要高声,也可以低声,要看这个诗的具体内容 而定。我们古代的读书人,读书
都是朗吟的,有一种特别的腔调。这种吟法,跟西方的诗人朗读英文诗、 法文诗不一样。(诗
略)(热烈掌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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