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李商隐诗歌中的意象模式
绝世美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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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1月20日 0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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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李商隐诗歌中的意象模式
(zt)
李商隐是晚唐杰出的诗人,他以
“< br>丽朦胧,沉郁缠绵
”
的诗风在晚唐诗坛大放异彩。近年来,
李商隐诗歌的研究也 是古典文学界的热点。
本文将从
《圣女祠》
一诗的解读入手,
对李商隐
诗歌的意象模式做一点抛砖引玉的探讨。
一
《圣女祠》的解辩与李商隐诗歌的意象模式
李商隐诗歌的解读 ,
研究界历来众说纷纭,
莫衷一是。
尤其是对约二十余首
《无题》
诗 及
《中
元作》、
《圣女祠》等一部分有题诗。就《圣女祠》
(松簧台殿)一诗 而言,研究界的分歧
也颇大。刘学楷、余恕诚二先生以颇似《宝莲灯》中刘彦昌题诗于圣母庙,而认为属
“
人神
恋爱非非之想
”
,
同时也承认
“
圣 女祠可能是道观的异称,
圣女神上可能有女冠的影子。
”
(
《李
商隐 诗选》第
300
页)钟来茵先生肯定了冯浩的
“
必非途次经过之作
”
,
并在此基础上,提出
《圣女祠》是一首破晓歌,是描写
“
被雅化的 、被诗化
”
的
“
少男少女的幽欢生活。
”
(《李商
隐爱情诗解》第
66
页)北大的陈贻欣教授却认为
“
此诗当作于别后过灵都观 时
”
(《唐诗论
丛》第
295
页)。我比较倾向于把此诗当作睹物怀 人的爱情诗来解读。
“
松簧台殿蕙香帷,
龙护瑶窗凤 掩扉
”
,
首联是对圣女祠作整体上的描述。
诗人联想到曾与恋
人约会 的道观而刻意渲染圣女祠的幽雅堂皇:
青松翠竹掩映的台殿,
虚饰的帷帐绣满了蕙草
兰 花,
华美的窗扉上镂刻着潜龙舞凤。
这些香艳富丽的物象传达的是一种极为欣赏而惋叹的
怀旧意象。颔联转到了对圣女神像的描绘上来。
“
无质易迷三里雾,不寒常着五铢衣
”
,美丽
的圣女神披着轻纱雾彀一般的衣裳,
看上去好象置身于朦胧恍惚的三里云雾之 中。
而神像是
不畏寒冷的,
常年就穿着这透明无质、
宛若无物的五铢仙衣。< br>此联包含着诗人对恋人的无限
怀恋之情。
从而将一个无欲无感的圣女神像刻画得洁丽清雅 ,
意态迷离。
也正因为如此,
腹
联
“
人间定有崔罗什,天上应无刘武威
”
才会流露出几分凄婉几分感伤。
人间有我这样的才俊
之 士,
而天上到哪里去找能与你相匹配的彦杰达人呢?对恋人孤寂处境的想象更见深情,
与
全诗的意境也极为合拍。尾联
“
寄问钗头双白燕,每朝珠馆几时归
”
,系诗 人想望之辞,也有
“
此情可待成追忆
”
的感慨。
试问圣女头上那钗头 白燕,
圣女神每次何时从天上返回呢?全诗
的典故(如
“
三里雾
”< br>、
“
五铢衣
”
、
“
崔罗什
”
、“
刘武威
”
)叠加使用,意象的表达也呈片断状
性。
对读者来说 ,
是很难直接领会其中真义的。
这就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诗歌意象的多样性,
也使得全 诗更显得飘渺迷离,
耐人寻味。
(读者对诗歌意境的把握也就具有了某种比较自由
的解 释权。)
但钟来茵先生仅根据道家隐比,
以龙凤乃男女欢会的 指代之词,
认定:
《圣女祠》
为破晓歌,
而
“
龙护瑶窗凤掩 扉
”
应作
“
两相默契,关好瑶窗掩好门
”
解。这样显然过于 坐实,是很难叫人
信服的。刘、余二先生的题壁诗之说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诗中用典共有五处,
“
三里雾
”
、
“
五铢衣
”
、
“
钗白燕
”
都与仙女有关,
姑且不论。
而
“
刘武威
” “
崔罗什
”
均为风流之士,
且以
“
人
间定有崔罗什 ,天上应无刘武威
”
之句来形容圣女神,即使是道门中有人神相恋的传说,也
未免有调 笑慢神之嫌。
所以我认为,
把此诗当作感物寄情的爱情诗则比 较容易理解。
诗人偶过圣女祠,
见圣女神像
而想起久别不见的情人,
想起自己 遇合如梦的爱情遭际,
因而提笔书怀。
诗中表达的是一种
经过回忆之后再度体验的情感 。
(而不是如钟先生所说的是一种实指其事的情感。
)
它通过
圣女神这一主体 物象表现出来,
是一种完全触摸得到的委曲备至、
令人回肠荡气的舒泻。
情
感 的舒泻对正处于孤寂中的诗人来说,无疑是一种黯然消魂的心灵享受。所以诗末才有
“
寄
问钗头双白燕,每朝珠馆几时归
”
之句。
《圣女祠 》
一诗的意象表达是完全不同于盛唐的
“
亢奋昂翔
”
,
也不 同于中唐的生冷奇僻,
甚
至与晚唐其他诗人相比,
也有很明显的不同。
诗中运 用了大量的典故(包括道教的典故、
术
语、隐语)和或冷艳或沉郁的物象,如
“
香帷
”
、
“
瑶窗
”
、
“
三里雾
”
、
“
五铢衣
”
、
“
钗头白燕
”
、
“
株馆
”
等来表达意象。
同时这些意象的存在也是互不相联的,< br>片断式的,
依靠诗人内在的链
接起来。
这种意象表达方式在李商隐的诗歌中相当 普遍,
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一种模式。
比如
他的《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
夜吟 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首联以
“< br>东风无力
”
和
“
百花凋残
”
来表现诗人相见难,离别亦难的无可奈何。
颔联以春蚕到死、
蜡炬成灰倾诉自己相思之深。
腹联从对方 的角度来写离别思念之苦。
尾联以两个典故表达其
想念之殷切。统观全诗,仍然是以
“
东风
”
、
“
百花
”
、
“
晓镜”
、
“
云鬓
”
、
“
蓬山
”
、
“
青鸟
”
等一
系列的绮丽的物象来表达意象的。
而且,意象之间在逻辑上几乎也互不相连,
我们必须在准
确把握住诗人内在的相思痛苦和想望之情 的基础上,才可能把它们串联起来。
二
典故、隐语:玉阳学道对李商隐诗歌意象模式的影响
刘勰在《 文心雕龙
·
物色》篇中道:
“
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 ,沉吟视听
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婉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
刘勰这里强 调的就是诗人对
客观世界的认同和追随。
所谓
“
随物以宛转
”
,
物象是诗人的起点和基础,
意象的生发就在
“
留
连万象之际,沉 吟视听之区
”
,它的表达是离不开诗人的自身经历的。而从诗人整个诗歌意
象的创作倾 向来看,
也与诗人自身的经历息息相关。
“
玉阳学道
”
无疑对李商隐 诗歌意象模式
的形成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奠基作用。
李商隐少年 早熟,
“
十六能著《才论》、《圣论》,以古文出诸公间
”
(《繁南甲集序》 )。
从文宗大和三年到开成二年,李商隐除了有一段时间依附于重表叔崔戎外一直追随令狐楚。
大约在崔戎幕期间,
李商隐可能受崔戎所瞩,
到河南王屋山的玉阳观学道。
那时他大约 二十
三岁左右。
正是才华横溢,
诗歌创作逐渐升华的时期。
道观的经历对他诗 歌的影响也就显得
尤为重大。当时,王屋山的玉阳观属清教系统,《真诰》、《黄庭经》、《汉武帝内传 》、
《抱朴子》
等一些道教经典几乎是道士们的必修功课。
而这些典籍中使用了大量的 隐文、
道
典。
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
李商隐一方面在创作中学会了使用典故,
另一方面,
也在诗歌中
延用了许多自己耳濡目染、
非常熟悉的道典隐文。就诗歌的语言来说,
道典用辞华丽瑰艳之
风对李商隐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
例如,他的一首道典使用最多的诗《戊辰会静中出贻同志二十韵》
大道谅无外,会越自登真。丹元子何索?在己莫问邻。茜璨玉琳华,翱翔九真君。
戏 掷万
里火,聊召六甲旬。瑶简被灵诰,持符开西门。金铃摄群魔,绛节何锐锐。吟弄东海若,倚
笑扶桑春。
三山诚回视,
九州扬一尘。
我本玄元胄,
禀华由上津,
中 迷鬼道乐,
沉为下土民。
托质属太阳,炼形复为人。誓将覆宫泽,安此真与神。龟山有慰荐,南 真为弥纶。玉管会玄
圃,火枣承天姻。科车遇故气,侍香承灵芬。飘摇被青霓
,
袅娜佩 紫纹。林洞何其微?下仙
不与群。丹泥因未控,万劫犹逡巡。荆芜既以
,舟壑永无湮。相期得妙命,腾景侍帝宸。
此诗作于戊辰,为 大中二年,李商隐离桂北归,冬初返回长安。在此期间可能暂回故乡,去
过曾经学道的玉阳山。
刚好碰上了道门中道士作静功。
于是作诗以赠
“
同志
”
。
诗 中大致回顾
了玉阳学道的经历。钟来茵先生以为此诗是李商隐回忆与宋真人恋爱之作,笔者虽有疑议,< br>但诗中大量使用道典术语来组织意象是无可置疑的。如
“
会越
”
句,所 谓
“
登真
”
即飞升成仙。
出自陶弘景
《登真隐诀》
。
“
丹元
”
为上清教派内丹术语
“
茜璨
”
出自
《黄庭经》
。
“
九真
”
为
《登
真隐诀 》所云的人体大脑的九宫仙真。
“
戏掷
”
出于《度人经》
“
掷火万里,流铃八冲
”
。另有
《真诰》中的
“
灵诰
”
、
“
金铃摄魔
”
、
“
南真弥伦
”
、“
火枣
”
、
“
帝宸
”
等,而它的意象之间也无
明显联系。
尽管此诗由于叙事成分过浓,
相对于七言律诗中的典故而言,
还比 较直白,
但研
究界还是无法拿出一个统一的看法。
有的认为是讽喻诗,
也有的 认为是悼亡诗。
不管此诗作
何解释,
都是在使用了大量的典故、
隐语、
术语再加上意象的片断性而使全诗扑朔迷离、
深
沉蕴藉的。
(此诗于玉阳学道的经历 对李商隐诗歌意象模式的影响而言是非常有代表性的。
)
这种 打上道教深刻印痕的诗歌在李商隐的诗集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如《中元作》的
“
单杖
虽得金条脱,温侨终虚玉镜台
”
。《圣女祠》的
“
消息期青雀,逢异迎紫姑< br>”
;《李肱所遗画
松诗书两纸得四十一韵》的
“
口咏《玄云歌》,手把 金芙蓉
”
等等。而就单纯的典故而言在李
商隐的诗歌里也是比比皆是。
此外,谈到李商隐的玉阳学道不能不提及他与宋真人的玉阳之恋。那时,李商隐年 少才俊,
宋真人也青春聪慧。
两人在道观间频繁的交往中产生恋情是非常自然的。
但这 一恋情既不符
合当时的婚姻道德规范,
也不容于道教森严的清规戒律。
因此,
他们只能偷偷地幽会。
李商
隐在诗歌来抒发他的感受时,就不可能象传统诗歌那样
“< br>直抒胸臆
”
,或者比较直白地
“
寓情
于景
”
,而是采用了晦涩难解的典故隐语来组织意象,抒发感情。如《碧城三首》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良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星沉海底当窗见,
雨过河源 隔座看。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常对水晶盘。
诗中以
“
碧城
”
借指道教宫观,
以入道为
“
辟尘
”
,以寻欢为
“
辟寒
”
,
而
“
女床
”出自
《山海经
·
西山经》,
“
鸾
”
指男性,也喻指双宿双栖。
“
星沉海底
”
、
“
雨过河源”
写欢会之后分离在即时
相对相望的惆怅。
而
“
晓珠
”
可能暗指宋真人。
全诗意境清寒,
以隐语、
典故来暗指幽期密约。
可以想象,
李商隐在逐渐娴熟地使用道典的过程中,
发现了典故 、
隐语在诗歌创作中超凡脱
俗的魅力,从而有意识的将典故、隐语融入意象的表达之中。
三
沉郁、感伤:个性特质对李商隐诗歌意象模式的影响
特质的形成一般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是遗传,
一是后天环境的影 响。
李商隐的家族,
从高祖
一代起,都只做过县令、县尉、僚佐一类的地方官吏。而且 曾祖、高祖都死得早,基本上是
“
百岁无业,
”“
家惟镂空
”
。父亲李嗣同样一生奔波于幕府之间,郁郁不得志。无疑,李商隐
身上流着的是祖父辈抑郁难伸的血液 ,
也继承了他们内向善思的性格。
李商隐九岁时,
其父
在浙西幕府病故。此后,
在
“
四海无可归之地,
九族无可倚之亲
”
的艰难 中度过了他的少年时
期。这种经历刺激了他自幼就
“
悬头苦学
”
,以 求
“
振兴家道
”
。十六七岁左右,是李商隐穷途
抑塞的一生中一段短 暂的辉煌。
(以古文出诸公间。)却不料他少年得志后,却长期沉沦下
僚,
一生为寄人 篱下的文墨小吏。
应该说李商隐在个人理想方面,
并没有走出传统士大夫的
模式,视< br>“
仕进为宦而治天下
”
为人生的首要责任。他在《少将》诗中说,
“< br>一朝拔剑起,上
马即如飞。
”
在《高松》中又有
“
高松出众木 ,伴我向天涯
”
之句。这都表明了在他的个性特
质中有着进取、
自我肯定的一 面。
但晚唐社会的衰败和个人艰难潦倒的政治遭遇又使得他整
个身心颓废而茫然不知所措。因而又在诗中发出
“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
的感慨 。
李商隐自十几岁踏入仕途起,
就基本失去了政治活动上的自由,
无法逃避党锢之争的 牵连和
倾轧,最终以
“
诡薄无行,共排
之
”
而屡 遭打击。他
“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
的
难堪,使得他的 心灵长期处于忧郁和痛苦的煎熬之中。
而在个人的情感生活中,与“
镬落生涯
”
的政治生活一样,充满了痛苦和忧郁。据考证,在李
商隐的 一生中学术界基本能认同的恋爱至少有三次。
第一次是与洛中里娘柳枝的恋爱。
从
《柳
枝五首》
序中,
不难看出,
李商隐对
“
吹叶嚼蕊,
调丝
管,
作天海风涛之典,
幽意怨断之音
”
的柳枝是极为 欣赏的,
而柳枝同样对
“
谁人有此?谁人为是?
”
的李商隐也不无倾 慕。
可惜柳
枝不久就被藩镇娶去。
这次也许是李商隐真正的初恋就这样夭折了。
第二次是前面已经提到
的玉阳之恋。
由于诗人与宋真人有过一段实质的旖旎浪漫的爱情生活。
因此,
这次恋爱的失
败给他打击也就远胜于对柳枝的倾慕所造成的创伤。
而李 商隐对妻子王氏的爱恋可以算他的
第三次恋爱。李商隐与王氏一直伉俪情笃,在《凤》一诗中:
“
万里峰峦归路迷,未判容彩
借山鸡。新春定有将稚乐,阿阁华池两处栖。
”
那时,王氏已有身孕,但容颜未改。李商隐
远在桂林,寄诗以表达其相思牵挂之情。可惜王氏又在他三十 几岁时又弃他而去。
“
愁到天
地翻,相看不相识,
”
一首〈房中曲〉 吟出了对王氏亡去的彻骨哀痛。朱彝尊曾云:
“
言情至
此,奇辟千古所无,
”
亦可见李商隐对其妻用情之深。